酒馆老板篇：两个世界

万邦纪元，也被称为大拓荒时代。
商队自渺无人烟的荒漠中穿行，冒险者也于其中找寻宝藏。未被开垦的大片土地吸引着无数人的神往，文明也在这样的环境下蓬勃发展，因此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开设驿站和酒馆，也不失为一种赚钱方式。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座酒馆建立于无人荒原深处，似乎并不在乎客流，以非常良好的环境为迷途中的冒险者提供安身休息之所。能孤身跋涉到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这座酒馆名为，晨昏酒馆。
…………
“晚好啊老板，今天还是点老三样，钱在这里。”
一名倾国倾城的女子掀开门帘，白皙无暇的肌肤和挂有吊坠的尖耳朵表明了她身为树妖的身份。不同于全副武装的人类冒险者，她身上仅有的叶片做成的遮体衣物更像是到海边度假的穿着。
她走向柜台将两枚金币放在正打瞌睡的老板面前，无形之中裹挟着的气场引得在场中的其他人转身注目，但那略显暴露的衣着却并不会让周边寥寥无几的旅客产生不该有的心思——谁都知道，传奇召唤师塔蒂亚娜是这里的常客。
而塔蒂亚娜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则是因为这附近出现了个恶魔秘境，她需要多次深入其中探索以获取召唤师所需要的资源。
“嗯……去你的老位置坐着等会儿吧，等会儿让小秦给你端过来。”
“好哦。”
塔蒂亚娜环顾四周，她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昏黄却不暗的灯光照映着整个酒馆，仿佛这片与外界隔绝的屋子里只有朝霞和晚霞。唱片机播放着不知道哪个时代的音乐，每首歌曲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出现在这里却又似乎恰到好处。几名冒险者互相讨论着最近遇到的趣事，大家都其乐融融，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糟糕的事。
“欸嘿嘿……小殷，陪我喝两杯嘛，我给你很多，很多小费哦……”
声音的来源是远处的调酒柜台边，某位常客冒险者正在调戏着有些内向羞涩的调酒师。然而其他人根本不需要为此担心，甚至还乐得围观。这倒不是他们冷血，而是因为她俩都是女的肯定不会闹出什么情况来。
“我觉得这家伙肯定又喝醉了，她今天又去调戏小殷。”
“你不妨大胆一点，她没喝醉也敢去调戏人家。”
“话说岚老板为啥整天都在那无所事事啊？”
“毕竟是‘懒’老板嘛，那当然咯。”
“也对哈。”
听着后桌几位顾客的闲聊，无所事事的塔蒂亚娜突然来了兴致。她刚才听到了“岚老板”这个称谓，很明显指的是酒馆老板，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初打听八卦时，周围的人包括老板自己都说他叫比尔，是个普通的青年人类男性。
这就很有意思了。
她索性直接回到柜台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酒馆老板的脸颊：
“老板老板，别睡啦，我想打听点事儿。”
“呃……你干嘛……哎哟。”
酒馆老板比尔伸了个懒腰，很显然如果塔蒂亚娜不来叫他他就能直接在这里睡到第二天。不过待他看清面前的人后，还是打起了精神。毕竟是老顾客，相互之间也比较熟悉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说吧，你要打听什么？”
“唔，关于你的名字，你真的叫比尔嘛？”
“不。”
“果然！你居然骗我，那你到底叫什么呀？”
“这个问题五金币。”
“！！！”
闻言塔蒂亚娜惊愕地差点跳起来，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遍：
“欸欸，你的真名有这么值钱吗，你又不是大恶魔。”
“我的酒馆建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然是需要多收费的。”
“借口！让我猜猜，你肯定很有故事对不对？”
“既然塔蒂亚娜小姐如此聪慧，那就应该知道故事的价值。”
“好吧好吧，这钱我付了，快讲！”
塔蒂亚娜豪横地把钱拍在他面前，作为开销最大的召唤师，她的钱却似乎永远也花不完。清点确认钱币数量后，酒馆老板拿起自己的麦芽酒桶猛灌一口，随后悠然坐回身后自己的椅子上，缓缓开口道：
“那么，走吧。”
“走，去哪？”
还未等塔蒂亚娜展开自己的疑惑，一阵狂风就突然将她卷起，视野与思想也短暂地停滞了瞬间。待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个熟悉的地方。这是暮色酒馆东面那个山谷中的某片空地，附近的空间中不时有紫色波光闪烁，还有各种各样的建筑遗迹，以及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金色底座。
“恶魔秘境？”
“噢？你们泰拉瑞亚人都这么称呼它么？”
“是呀。等下，什么叫‘你们泰拉瑞亚人’？你……”
“我们埃特尼亚人，习惯用更熟悉也更广泛的名字称呼它——”
“撒旦之门。”
“撒旦之门……唔，算了，我还是听你讲吧，你要在这里给我讲故事嘛？”
“是但不止是，撒旦之门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即将对泰拉瑞亚发起入侵。因此我需要你顺便帮我对付下它们，行吗？”
塔蒂亚娜思索片刻，忽然大吃一惊：
“所以你就这么雇佣了我这个传奇召唤师给你打工？我还要给你倒贴钱！可恶啊，你……”
“所有的战利品都归你。”
“成交！”
“……那么，我们开始吧。”
酒馆老板拿起一颗漂亮的埃特尼亚水晶放在那个金色基座的上方。霎时间周围的空间迅速扭曲，气流紊乱产生的音爆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响起。暗紫色的能量粒子逐渐汇聚缠绕，形成诡异的眼睛形状，随后眼状图案逐渐升到十余米的高度，它上升的轨迹也随之产生了变幻，最终形成了巨大的传送门。
而这样的传送门，在周围竟然出现了整整八扇，并且全部都面向埃特尼亚水晶的方向。塔蒂亚娜敏锐的注意到平日里懒散悠闲的酒馆老板此时前所未有的严肃。但她并未察觉到的是，他的眼底里藏着的那分与他现在的形象毫不相符的，偏执的仇恨。
“咕噜……嘎！”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场中的宁静，数以万计的埃特尼亚哥布林从四面八方的传送门中蜂拥而出，紧随其后的是大量的投弹手和标枪投掷怪。这些面目狰狞的狂躁绿皮生物拥有着远超泰拉瑞亚本土哥布林的贪婪。塔蒂亚娜也收起了放松的心情，她轻轻拨动面前的空间，身后的高空中倏然形成了数个翠绿色的传送门，无数魔法蝴蝶和蜻蜓自其中飞出，潮水般扑向下方的哥布林。
“撒旦，是一颗崇尚武力征服与入侵的星球，在过去的时日里，他们在魔王的带领下已经占领了无数弱小的世界。”
酒馆老板的声音于耳畔，似乎无视了战场中的混乱嘈杂。塔蒂亚娜愣了愣神，才想起自己是来听故事的。她环顾四周，却并未在混乱的战场中发现酒馆老板的身影。但紧接着，又听得他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而我们埃特尼亚，也是其中之一。”
“为了夺取我们这个世界的水晶，撒旦魔物在魔王的率领下向埃特尼亚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在前所未有的强大外敌压迫下，埃特尼亚人变得团结，我们开始发展自己的力量反抗他们的入侵。”
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得迟缓，酒馆老板也随着自己的讲述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埃特尼亚的末日。
数以亿计的撒旦生物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百余万的双足翼龙彻底遮蔽了天穹，而地面的灯塔也无法照射到哥布林大军的尽头。食人魔和黑暗魔法师肆意收割着生命，他们所途经的城市犹若蝗虫过境般于顷刻间分崩离析。
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当初的战场，回到了当年还在抵抗入侵战争的埃特尼亚圣城。
…………
“岚大人，第三道防线已经守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弟兄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身后副官颤抖的声音恍然让他如梦初醒，他现在正站在圣城的内城城楼上，身前是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外城和上千万的撒旦魔物，为了攻下圣城夺取其中的埃特尼亚水晶储备，撒旦军队早已急不可耐。而圣城方圆万里的任何文明所在之处，都被这群贪婪的魔物碾为尘土。
一具士兵的尸体在混乱中被抛到了身侧，血浆溅在他的脸上。他愣愣地将那点血迹抹去，视野却倏地陷入大片的血红色中。随着视野聚焦从沾血的手指转向前方的区域，他才恍然发现那是战场中央的尸山血海。
在这被阴云遮盖暗无天日的战场上，他们坚守着这座硝烟四起的城市，绝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撒旦军队将要于此召唤他们的魔王降临，彻底踏平埃特尼亚的最后一丝希望。
无比憎恶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向那些该死的入侵者，却起不到半分作用。周围更高级的军官都已经战死或逃跑，如果连他也选择撤退，那么好不容易在连续战败之下组建的最后防线将在顷刻间崩盘。
此时战争进入了短暂的间隙。撒旦军队在攻破外城后开始进行整顿，准备进行最后的进攻，而这也给了他和守备卫队一些难得的喘息之机。以往的战斗中，撒旦军队往往只用最多半天就能攻下一座守备严密且还早有准备的城市。如今他们已经坚持了五天，但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的身后是埃特尼亚，是圣城，是徘徊在绝望崩溃边缘却仍然咬牙坚持在战场的残余士兵和志愿勇者们。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他是岚。
他是埃特尼亚圣城的一名普通卫队长，期待着再过几十年自己退休之后能够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酒馆，每天都喝上几杯最爱的麦芽酒，最后平淡的过完余生。
但今天看来，自己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
“我问你们，你们想活下来吗？”
他望向身后的士兵和冒险者，终于有人承受不住战场形势带来的强压，崩溃地哭出声来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有更多人附和响应。
岚面色微沉，转过身去，却说出了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想活命的给我滚到后面去，我来给你们争取时间！”
闻言，所有的士兵和勇者都怔住了，大家完全没有想到在所有人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会有这样一位长官挺身而出——哪怕他只是个小小的卫队长。沉默片刻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们留下！”
说话的是一位英灵殿骑士，他浑厚的嗓音此刻代表了他身后的勇者公会。
“我们也留下！”
这次是他的副官，代表了他们这支卫队的一致意见。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留下。
岚点了点头，有这么多人已经让他很欣慰了。他转过身来，高声组织起人员的最后调动：
“所有远程战斗人员和弩炮操作人员，坚守城楼位置。守备卫队全体据守城门位置。其余人在城楼上就位，准备战斗！”
“是！”
正在此时，城楼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怒吼，百米高的巨大虚影缓缓凝聚于撒旦军队上空，那无比狰狞可怖的面目被任何人所直视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臣服投降之意。受此鼓舞，天空和地面中已经组成方阵的撒旦军队再次疯狂地向他们杀来。
而现在，依旧是黑云压城，依旧是战况危急，
但他们决定死战到底。
“所有的士兵和勇者们，我们现在正处于一场必败之战的前线，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埃特尼亚已经无路可退，我们将用自己的性命来捍卫这个世界的尊严！”
“The Etonians will never surrender！！！”
…………
随着眼前的传送门崩裂破碎，最后的撒旦魔物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塔蒂亚娜方才如梦初醒。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刚才陷入幻境了？”
“不，并没有。只是我让你在杀死这些撒旦生物的同时，顺便观看了那段历史。”
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这次她知道他的名字了，不过她还是习惯叫他老板。
“所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岚苦笑一声，似是在嘲弄自己的命运：
“我在战斗时被魔王的一道随机传送法阵传送走了，但我也没想到会来到这里，来到另一个世界。”
“这是与我的过去斩断联系的好机会，所以我顺着自己的想法开了家酒馆，平平淡淡地过了一段时间，但却没想到撒旦军队会追杀到这里来。”
眼前的岚看上去非常平静沉稳，完全看不出他在酒馆里的那副摆烂模样，更无法想象他曾经面对撒旦大军时的决心。此刻他的脸上是毫无波澜的平静，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
塔蒂亚娜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岚阻止了：
“好了，收拾完你的战利品，我们回去吧。”
她闻言愣住，然后突然想起了自己给酒馆老板的那五枚金币，
花的真值。
几乎毫无征兆地，她的视野像之前那样迅速变幻，回到了酒馆内自己的座位上，而此时她之前点的三样东西都已经被端上了自己面前的桌子。岚老板也回到了自己的柜台，摆弄起了他的酿酒器。
此刻已是深夜，但酒馆内的客人却都没有离开，调酒师站在自己的柜台前看着想调戏她的那位女客人晕乎乎地说着胡话。
这是独属于晨昏酒馆的氛围。
她思索片刻，举起了自己点的一瓶冰酒：
“这一杯，敬埃特尼亚。”
酒馆老板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然后同样举起了自己装满麦芽酒的酒杯：
“这一杯，敬泰拉瑞亚。”